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求是大先生的家国情怀 ——追述浙江大学“湄江吟社”的抗战诗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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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37年“七·七”事变标志着日寇全面侵华战争的爆发,杭州美丽的西子湖不再风平浪静。为保存中华民族的文化火种及精神血脉,国立浙江大学在著名气象学家、教育家竺可桢校长的率领下,踏上9年西迁办学的路程。

诗以言志,歌以咏怀。在“国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”的特殊年代,一批浙大求是大先生心怀 “国之大事”,辗转迁徙,画境诗心,弦歌不辍。

1937年11月,浙大师生西迁建德。钱宝琮以诗记录逃难的所见所闻:“家乡遭丧乱,亲族音耗无。出门见故人,晤对空欷歔。顾此建德城,相守竟何如。东关伤兵到,西郊军火储。古城梅花堞,久已成废墟。昨日警钟响,敌机袭近郛。市民惶亟甚,奔窜各喧呼。一朝堕浩劫,幽恨永难祛。”

1940年2月,苏步青拟在广西宜山安度除夕,忽然惊闻敌情,宾阳已失守,只得仓皇逃离宜山,夜抵六塞。他触景生情,写下《己卯除夕》:“瘴云蛮雨绕危楼,岁暮边城动客愁。画角声声催铁血,烽烟处处缺金瓯。贾生有泪终空洒,柳子安愚欲久留。梦里江南芳草岸,垂杨何日系归舟。”

浙大西迁至贵州湄潭,始获安定。这批博古通今、含英咀华的求是大先生,在著名职业教育家江问渔(生物学教授江希明之父)及苏步青、钱宝琮的倡导下,自愿结合,于1943年2月28日,成立了“湄江吟社”。除江、苏、钱三先生以外,还有王琎、祝文白、郑宗海、胡哲敷、刘淦芝、张鸿谟等名士学人参加。他们时常聚会,和诗填词,以实现“记存一段文字因缘,藉为他日雪泥之证”的初心。

“湄水绕山城,滩声何急切。前去汇江汉,东流入吴越。吴越久沦丧,音信渺萧瑟。异乡文 字交,清兴相助发。”这是钱宝琮首次诗会的吟唱,冀望借此排解家乡沦丧的悲伤情绪。

“读书不忘报国,报国不忘读书”,是苏步青的一句格言。当得知有中学生弃学从戎,苏先生立刻“书此诒之”:“屏障洛阳犹被遮,几多壮士逐轻车。中原逐鹿猖夷骑,东土睡狮警胡笳。不是空言能救国,终期战胜早还家。书生事业今仍在,漫把戎衣得意夸。”刘淦芝以《古宫夜月》诗歌赞美浙大师生勤奋钻研的治学精神:“是非地作读书堂,午夜灯前万卷忙。最有情推宫殿月, 相期总在庭中央。”

诗友们有心报国,企盼华夏大地尽早恢复清静与平和。他们时刻关注着前方战事,浓浓的家国情怀在诗中抒发得淋漓尽致:

神州遍地是疮痍,为嘱天龙默护持。说法不离狮子座,蘸将柳浪洒杨枝。(祝文白《莲台柳浪》)

声声布谷唤伊何,燕语莺啼怨正多。芳草有心难报答,落花有意但婆裟。借阴欲奏通明殿,向暮空挥反日戈。文士不忘春浩荡,尚余来月号清和。(钱宝琮《送春得何字》)

乌江远接湄江水,落英缤纷满芳沚。男儿离乡去从戎,杀敌捐生誓无悔。(江问渔《湄江水歌·第四章》)

安能祛愁思,如鸟出笼柙。颇闻贤将军,力挽恒沙劫。雄师卫疆场,友邦敦盟歃。会能清神州,海内俱欢恰。(王琎《湄江吟社第二集,分韵得 “鸭”字》)

清液一杯权当酒,玉川七碗倍生春。河山锦绣今奚似,话到西湖泪满巾。(胡哲敷《试新茶》)

1943年8月17日,吟社社课以“湄江秋思”为题。郑宗海有悲秋:“湄社词人齐遇我,天涯游子渺愁余。江南烽火今犹炽,何日还乘下泽车。”王琎有忧世:“北望中兴欣有象,东还南廓恐无庐。生涯犹胜戎衣士,满院秋光一架书。”张鸿谟很思乡:“雨后山光似画图,湄江揽胜两年余。乡关每日空翘企,烽火何时尽扫除。”钱宝琮情系前方:“枯禾得雨眉方展,战士无衣计尚疏。东海何年洗兵甲,鲈鱼风起返乡闾。”祝文白在期盼:“三吴零落悲文献,两浙纵横恣兔狐。且喜明河低接地,好凭洗甲出泥涂。”

湄江边的牛郎背山建有浙大农场,山上还筑一清雅别致的小木亭,取名“七七亭”,含义深远。“七·七”事变,日寇大举入侵,国破家亡。校方以亭提醒师生勿忘国耻。苏步青登亭瞭望,赋《游七七亭》诗一首,忧国之情溢于言表:“单衣攀路径,一杖过烟汀。护路双 双树,临江七七亭。客因远游老,山是故乡青。北望能无泪,中原战血腥。”

1944年孟冬,日寇西侵贵州,国军征调第九、第十三军防堵。大军经过遵义,浙大学生自治会以很短时间,集百万巨款前往慰问,军心大振。钱宝琮目睹盛举,诗情汹涌,赋长诗《遵义劳军》,以纪其事,诗曰:“东夷肆侵夺,中国有征诛。移师三十万,冲寒赴战区。黔疆寇已深,赤子幸来苏。戎行自劳苦,蜀道尤崎岖。行李同困乏,愧无供车徙。我有纸与笔,为尔寄家书。我有针与线,为尔补衣襦。他事唯所命,摒挡应急需。新排白话剧,今夕上氍毹。相逢不我弃,共谋清夜娱。明朝杀敌去,客气何为乎!……

时维孟冬,气肃霜晨。戎车既发,接轸回轮。忽瞻先路,学子莘莘。交歌悲壮,爆竹惊尘。飞旆当遒,乞驻逡巡。微物投赠,遍及士兵。高呼胜利,握手挥巾。官长感激,致辞朴诚。军人天职,保国卫民。及时振奋,屈蠖宜伸。莫忘此日,东道殷勤。中华万岁!浙大千春!”

1945年8月,当日本无条件投降喜讯传来,钱宝琮抑止不住内心的喜悦,立即写下《念奴娇·日本于八月十日向同盟国乞降感赋》一词:“东夷黩武,肆侵陵、豕突狼奔初歇。海外忽传风色换,万里波涛哀咽。广岛车辎,长崎墙橹,武库星罗列。二弹丸下,一时都付陈迹。只见群丑游魂,一夫残喘,委伏求存恤。貔虎移军收失地,火速中原传檄。同气同仇,我疆我理,共奋中兴业。马关遗恨,者番当可清涤。”

苏步青步钱宝琮之韵,也作《念奴娇·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后作》:“东海三岛,自金弹落后,烟消云歇。万里怒涛争裂岸,淡日西风悲咽。折戟沉沙,降幡出垒,遗恨君能列。樱花开谢,几番成败余迹。回首禾黍离离,凋零故国,涕泪空怜恤。莫遣峨嵋观战者,更向神州飞檄。惟有元元,譬成上帝,树此煌煌业。浙江归去,战麈还倩潮涤。”

湄江吟社以“凯歌”为题,举行专门社课活动,庆贺抗战胜利,诗友们唱和踊跃:

云黯扶桑日影幢,汉家旌旆照秋江。忽惊一电传中外,报道将军已受降。晋宋奇羞久未忘,汉唐大业自煌煌。中华有史五千载,此是空前第一章。(江问渔《凯歌四章》)

千墙万橹逐扶桑,飞箭金弹下若狂。怪道平明波浪静,天骄夜递乞降章。崔嵬东海一屏山,五十年来今始还。国姓爷存周汉俗,清波明月照台湾。(苏步青《凯歌(二首)》)

一丸神弹从天降,万里河山指日收。斗智果然超斗力,运筹帷幄有新猷。八年苦战凭正气,新命依然建旧邦。还我燕云京洛后,更须饮马黑龙江。(王琎《迎庆日本投降》)

隔海悬旌万里遥, 欃枪妖气一时销。归人已作安巢计, 残寇何妨折简招。风景依稀故国秋, 二陵奏告解千忧。扶桑白日沉光彩, 终见降幡出石头。(钱宝琮《凯歌四章》)

一点灵犀通鬼神,万钧紫电起埃尘。弹丸渺渺宁无敌,墟里荒荒竟绝人。宇宙风云惊变色,乾坤澒洞懔生民。可能挐取蛟龙髓,化作瀛寰浩荡春。(郑宗海《闻原子弹落广岛后作》)

“秋风飒飒天气凉,送客携手上河梁。子之有行忽万里,为歌一曲湄之阳,南雍声华重两浙。三子俱是人中杰。树人已启百年功,更待琼花海 外发。五十年前事可哀,悠悠遗恨满蓬莱。河山还我雪奇耻,战云散尽祥云开,三子之行何快哉。台澎学子乐无涯,乘槎使者天边来。”这是江问渔于1945年10月创作的《国立浙江大学蔡邦华、陈建功、苏步青三教授奉命赴台湾检收文化教育机关。于其行也,作歌送之》长歌。钱宝琮也吟《赠苏步青教授之台湾辅导教育复员》短诗。苏步青依依不舍,回赠《将赴台湾,留别湄江诸吟友》。诗中有云:“我行却自湄江曲,破帽青衫更碌碌。客中惜与故人违,驻马衔杯各有词。共问远行一万里,自怜此去真附骥。”

如今,我们后人,细品求是大先生的抗战诗篇,重温非同寻常的浙大西迁历史,了解前辈诗人的心路历程及爱国襟怀,深度发掘“湄江吟 社”丰富的史料遗产,当是极具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之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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